终于去了趟Athens，佐治亚州的一个不起眼的小镇。说终于是因为早读过张辛欣的雅典风情，心仪已久；说不起眼可能不是很中正，Athens在文化的意义上还是曾经辉煌过的，就是今天，也未必就是没落。离Atlanta不过一个小时左右的路程，Athens北上是看秋景的经典线路之一，可惜早春的季节，还是有几分荒疏的感觉。

       这是一座很典型的大学小镇，说是小镇，也有大致五六万人口，当然佐治亚大学的师生就占了大概三万有多。整个城市除去大学就没有多少其他剩余的空间了。这个小镇完全就是为大学也因着大学而生存着的，没有了这所大学，可能早就没落了。与其说学校坐落在Athens，倒不如说Athens是佐治亚大学的一部分。这是全佐治亚失业率最低的城市，我大概能看出为什么。大学就像一个完全的生物圈二号，创造和维持着整个社区的运作。有那么多学生，有那么多教职员工，无论如何也不会没有business的。

　　狭小的旧城街道上布满了为年轻人开的各种小店，里面的商品也是年轻人喜欢的那种新奇的。一八八几年的建筑在二十一世纪春日的阳光下有几分古典的沉静，这种小镇总让我觉得很温暖和闲散。星期六，街道上到处都是大学里的Kids，成双成对的，或是结帮成伙的。陈旧的街道因有了他们也多了一些生气。我买了冰激淋坐在长凳上享受午后的阳光。不远处的教堂里有婚礼在准备进行，伴娘们陪着新娘在照相，欢笑声不时传过来。

    去Athens是因为想去佐治亚州植物园，那也是佐治亚大学的一个大植物实验室。可是去得季节太早，没有看到灿烂的春景，只有星星点点的一些。想想到了四五月份无论如何也要再来一趟。

    在外国居住的第二年，我住在雅典。不是希腊的雅典，是美国乔治亚州的雅典(Athens)。我在这里的大学做访问学者。这所大学以胜战的橄榄球队自傲，在比赛季节，秋天周末时候，老校友坐满看台，攥着啤酒，还没开赛已经胀得满脸通红，忠诚地齐声高吼着美式狗叫，代替中国的"汪汪汪"，他们叫着"Woof! Woof! Woof!"，因为校队的象征是只狗。

　　这个雅典不坏。尽管在小镇外面，沿着高速公路散开的连锁大店颜色艳俗，加重着精神荒原的印象，不过大学里面挺可爱，一座座新古典主义形式的建筑很有些年头，被一方方英格兰风味的草坪环绕。街上有小饭馆，各种快餐，还有小酒巴，在烂兮兮的半地下室里，地板踩上去粘呼呼的。小酒巴针对镇上的主要居民，学生。镇上散布着一些老房子，大都出租给学生。以这样的小镇中心，越过高速公路边的大店，便是四散在密林中的乡间农舍。

       这雅典，不过一个州级大学小镇罢了。大视野里多到足以忽略的美国乡土景色。

　　然而，小镇里的小酒巴，曾使雅典一时红遍美国大地。在80年代，所有这些专为学生开的酒巴，到晚上全都挤满了人。酒巴里显然有着比痛饮更能吸引来源有限的顾客的东西：免费的音乐。摇滚音乐。各种摇滚乐队。可以想象喧闹。彻夜喧闹。

　　摇滚乐造就了雅典。

　　直到现在，我仍然觉着有些难以置信，一个学狗叫的大学小镇一时风靡全美!

　　请把摇滚乐放上美国地图。这个雅典，是遵照摇滚传统，一瞬间投入聚光灯下。一个美国城镇，要变成一个摇滚中心，需要有两个要素：有一大把本地天才，还有，便宜。便宜的房租能使挣扎在生存线上的乐队住下来，制作便宜的录音棚，乐队可以灌唱盘。而便宜的小酒巴能吸引大量观众。

　　头一个具备这种条件的城市，是50年代田纳西州的孟菲斯。说摇滚在这里诞生也可以。始于一个小录音公司"太阳"(sun)。最初的摇滚歌手是从当地教堂合唱队里挑出来的，录音自然便宜。美国摇滚的头一拨传奇人物：Elvis Presley，Jerry Lee Lewis，Sam Pickens都是从太阳公司开始了音乐生涯，也开始无休止的狂欢和麻烦不断的摇滚人生。孟菲斯那地方，本来以炎热的夏天和到处是泥泞为人所知，一举成了摇滚第一中心。

　　到60年代，旧金山一个烂街区一度成为摇滚中心，一帮服迷幻药的乐队，像 Grateful Dead，Jefferson Airplane在此诞生。破街区里流行着60年代"另类"生活方式，这种违法性质的生活方式，极吸引才华横溢的摇滚歌手。

　　所有这类外观破烂的摇滚首都"关键都在于，它们提供着一种环境，能让无名的乐队有机会暴光。有的城市不管多好，就是没有机会成为摇滚首都。就比如政治首都华盛顿，昂贵的商业消费中心里的酒巴绝不敢冒险叫无名乐队演出，那里地皮贵，酒巴对观众当然也要收很贵的门槛费。于是，我这美国雅典，就像早期的特别首都们一样，具备着重要因素：便宜，以及来自大学城里的大学生中的饥渴音乐家。乐队和酒巴之间的激烈竞争，使乐队越赛越好，像风格黑色忧郁的REM，还有疯狂跳着机器人舞蹈的B-52，都是在雅典跟着当地观众逐渐成长的。然后，以口相传，遍及全国。

　　雅典的乐队开始控制美国摇滚音乐的场面了。雅典成立了好多录音棚，雅典的音乐场面非常多彩。不像早期那几个摇滚首都，这里没有统治性的特定音乐风格。在一个酒巴里，今天晚上是REM，是粘稠的存在主义摇滚诗，下一个晚上是满台乱蹦，生气勃勃的B-52。

　　摇滚改变了雅典。

　　80年代末权威音乐杂志《滚石》写出有关雅典音乐的大文章。同时《时代》和《新闻周刊》也各自登了文章。音乐工业的大董事长们，音乐代理人们，在雅典的小酒巴里窜来窜去，挖掘新天才。你可以一眼就能认出那些打艺术金顶上来的腕儿，不真实的好像电影里的俊男美女，大晚上也戴着墨镜。这个曾经来去着粘满泥巴的卡车的小镇，突然之间，发现自己街上到处跑着豪华林蒙兹。很多乐队都跟录音公司签了合同，全国各地的青少年开始打扮的像雅典。女孩儿的头发像B-52乐队的女人一样四面膨胀，男孩儿穿着 REM的满是窟窿的牛仔裤和烂汗衫。小镇上不断冒出新谣言，说哪个新乐队又和录音公司签下百万美元的合同，而这个乐队就要在镇中哪一个烂酒巴来一场特别演出，于是进入这家酒巴的这条小街，顿时人流汹涌。

　　雅典有过大风光! 雅典曾经在美国流行文化的地图上! 然后，所有的一切都转移到西雅图去了。

　　应该感觉到了。一个摇滚中心的另一个关键是：它不可能保持很长的时间。90年代初，西雅图代替雅典成为摇滚之都。广告号称那里是"很有规矩的摇滚"。所谓的。因为西海岸那个城市的青少年，崇尚油腻腻的脏头发，穿跳蚤市场上论斤称的烂衣裳。很多挣了钱的乐队从雅典搬走了。有的乐队，像B-52，散伙了。林蒙兹车和晚上戴墨镜的家伙全都没影儿了。开卡车，学狗叫的男爷们儿，回来了。

　　美国波普艺术家也是流行文化的偶像，安迪.沃霍尔，曾漫不经心玩出过一句预言：在一个媒体轰炸的未来，每个人都能著名15分钟。作为真实的摇滚首都，雅典至少占据了5年的光景。这个离奇小镇该觉得自己过份幸运，以美国的自我中心辐射西方漫长历史，我这一度的雅典，在世界文化遗产里也占着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