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寻玛雅—我的危地马拉行
2010-11-29 09:05 | 浏览(104)为了深入了解悠久的拉丁美洲文化,我的心从祖国南方恼人的酷热中飞向中美洲气候温润的危地马拉,来到了这个玛雅文明的发源地。虽然曾经璀灿夺目的玛雅文明早已湮没在历史的灰烬中了,但生命力顽强的玛雅人却依旧在今天的印第安民族里占有一席之地,而危地马拉是整个中美洲土著人口最多的国家,玛雅人世外桃园般的神秘生活无疑是吸引我的最大原因。
一下飞机,我立刻登上了长途汽车,迫不及待地奔向此行的目的地—Todos Santos Cuchumatan,位于危地马拉城西北150多公里外的一个小镇,它坐落在中美洲最绵延的库丘马塔内斯山脉中段,海拔2500米,其实就是一个很小的村落。Todos Santos Cuchumatan在西班牙语里的意思是“神圣的库丘马塔”,据说当地的居民90%都是玛雅人的后代,而且说玛雅语,我不禁开始担心起我的这点西语究竟派不派得上用场了。
路挺难走的,尤其是过了前面的平坦大道后,上山的路就更崎岖了,不过我倒对眼前坐的这辆“大巴”产生了兴趣。这车挺有特点,车头看好像老旧的解放牌大卡车,与后面巨长的车厢连在一起,又有点火车的影子,车内和国内的公交车差不多,没有卧铺,车身被涂成了黄绿色和灰色。据说这种车在危地马拉很常见,也很方便,就是发动机不好,跑起来总一溜黑烟,而且在行驶途中从来不关车门,售票员伯伯站在门口甚至将半个身子探出去招徕客人……连我都不禁赞叹起他的平衡感了。
经过数小时的颠簸,我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刚下车就感觉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一座高耸的摩天轮,很奇怪在海拔这么高的地方居然也有摩天轮!不过好像才刚建好,还有几个工人正在上面调试。小镇的路挺窄,两旁的民居大多是低矮的平房,房顶就用薄薄的石棉板随便一搭,不知道会不会漏雨,而且整体布局没什么规划,显得很凌乱,远处倒有几栋漂亮的白色小楼,也不知是啥地方。路上行人很多,但都是当地人,游客几乎看不到,家家户户都在漆墙或悬挂彩旗,仿佛在为某个节日做准备似的。
让我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小镇居民平时讲的都是玛姆语,据说它是仅存的22种玛雅语言之一,可我和他们说西班牙语肯定听不懂啊,首要的问题是先找到一个会说两种语言的当地人做向导。没办法,我只能跟着人流来到一栋白色小楼前,门口停放着一辆扎满气球的花车,上面坐着几个当地的女孩,打扮得都挺漂亮。底下的人聆听台上一名身着民族装束的年轻女孩正在讲着什么,反正我也听不懂,但我看到她头上戴着一个类似选美冠军的银冠,我想她可能会点西班牙语吧,所以打算等她下来问问。
没想到她还真会。女孩挺友善的,她告诉我原来这不是一场选美比赛,而是为镇上新修的小学所举办的庆典,她是校长的女儿,平时也是学生,课余为镇上的一些活动做司仪。女孩叫科里丝蒂丽娜.巴布罗.佩雷兹,不过别人都叫她科娜,在这个小镇里她的西班牙语算不错的。我当然想让科娜做我的向导,在我诚意的邀请下,她终于答应了,我猜也许是到了旅游淡季或学校放假期间,她才有空来帮助我的吧。
在科娜的介绍下,我终于开始接触到真正玛雅人的生活了。其实这里的土著人基本保持了古代玛雅部落的传统,以农业为生,玉米、咖啡和稻谷是他们的主要种植物,旅游并不是这里的支柱产业。平时往来的游客也很少,主要是镇上连一家像样的旅馆都找不到,外国游客只能选择住在镇外,每天得搭摩的经过一条陡峭的山路花一个多小时才能到镇内参观,实在麻烦。还好我与科娜相处愉快,她答应把我暂时安顿到她家里。不过我倒没料到她家居然是一栋建在山坡上的两层小楼,看上去挺气派的,科娜告诉我镇里一批先富起来的人都盖起了这样的新房,看来这遥远异国他乡的农民也和咱们的农民想法是一样的啊。
次日一早,科娜带我去了集市。集市上大多卖蔬菜水果的,土著人以玉米为主粮,各种品种的玉米在市场上都能找到,肉以猪肉、牛肉和香肠为主,不过卫生条件实在恐怖,苍蝇乱飞,也没人去驱赶,可能大家都习惯了吧,少数人会拿一块塑料布盖住食品。路边小摊上几个妇女正做着一种把玉米、面粉和香油混在一起煎炸的类似粘粑的东西,闻起来有股葱花的香味。集市上人很多,偶尔还能看到骑单车的小孩和荷枪实弹的士兵经过,加上不时响起的汽车喇叭声,更显拥挤不堪。
妇女和上了年纪的老人穿的都很传统,女人们身着色彩绚丽的花布裙子,男人们上身是蓝白相间条纹的夹克衫,下身则一律是红色条纹的粗布裤,无论男女都会戴顶帽子,帽身上绑一条彩带,一般人都是蓝色和黑色的,只有在镇里有地位的人才绑彩色的。而年轻人则各式各样,不过下面大都穿传统的红条裤。集市上很少卖衣服的,土著人的服装都是由家里的妇女们编织而成,不过倒有一些卖面具和手工制品的摊贩,据说当地人很会做面具,人、神、动物的面具都有,以供祭祀时使用,这些对于像我这样的外国游客来说自然很吸引人。
继续往前走,一阵清脆的叮咚声引起了我的注意,对面几个人正在演奏一种不知名的敲击乐器,有点像国内的扬琴,只是琴身更长。科娜说那是玛雅人的传统乐器叫马林巴琴,最初从非洲传到拉美,成为土著人在祭祀和欢庆时经常演奏的一种乐器,以祈求幸福,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听她讲得那么好我不禁也想上前试试,只可惜我这五音不全的人也敲不出什么好旋律来。不过我留意到马林巴琴的琴板是由几十个大大小小的木盒组成,每个木盒下面都连着长短不一的金属共鸣体,越往中间木盒的宽度越窄,而对应的共鸣体则越短,敲击时发出的声音也就越清亮短促,两头最长的琴键出来的声音则是最低沉的,余音较长。这种琴由多人用带橡胶头的小木棍同时敲击,主音和副音要配合默契才能演奏出悦耳的旋律,而且搬动它可不是件易事,一般至少要两个人才抬得起,不过也有超厉害的,一个人就能搞定,我在路上就看到一个身材瘦小的土著人背着一架硕大的马林巴琴经过。
说到玛雅人背重物的能力,不得不令我佩服。一路走来,到处是穿着民族服装步行的妇女,用一块花布裹着孩子或物品背在身后,包袱的两个头系在胸前。如果东西较大、较沉,包袱的带子则系在额头,身体向前倾着行走,大概这样更能使上力吧。玛雅人体型偏小,有时候他们背的东西的体积是自己身体的好几倍,没有足够的体力和毅力你是无法想象的。小件的东西则顶在头上,不用手扶也很平稳,这让我想起了非洲妇女经常使的“头顶功”,没想到在危地马拉也能看到。
我很惊讶地发现路边有几家游戏室,大件的游戏机就并排着放在外面,一群小孩正玩得起劲,上前一看,几乎和咱国内的一模一样,也是一些格斗射击之类的游戏。旁边摆着几张波比足球台,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桌上足球了,有不少年轻人围在一起切磋球技,看来玛雅人的业余生活还是挺丰富的,连这么偏僻的地方居然也有新潮的玩意。
傍晚,小镇的居民举办了一场烛光晚会,据说这是每年的传统。晚会自然还是由科娜主持,前来参加的人要先走过一段两边插满蜡烛的木台,好像走秀一样。晚会的节目大多是唱唱跳跳,女孩们的舞蹈很有仪式感,好像在祭拜月光女神,有人还在台上放起了焰火。不过让我颇感意外的是居然看到台上一男一女的搭配表演,那架势像极了咱内地东北的二人转,不过人家可不带绝活的,男的边说话边手舞足蹈,女的则站在一旁用夸张的表情配合,背景是马林巴琴特有的叮叮咚咚,台下笑声不断,我也想笑,姑且就把这称为“危地马拉二人转”吧,哈哈。
晚会散去,夜深了的路上行人依旧不少,街边小卖部的商品琳琅满目,远处摩天轮闪烁着神秘的绿光,让我心醉不已,路边昏暗的灯光下几个穿民族服饰的土著人正表演着古老的舞蹈,一群人围观着,没想到通常要在祭祀上才能看到的古玛雅舞也能在路边偶遇,真是大饱眼福了。回到科娜家,带着兴奋又有点疲倦的我沉沉睡去,库丘马塔的一天就这样悄然结束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住在小镇里,观察玛雅人的生活。其实他们的日常生活很简单,女人不是去集市上卖水果就是在家里织布做衣服,手工编织,有时也会用上缝纫机;而男人大多在田间劳作,闲暇时去集市上敲马林巴,玛雅人似乎对韵律有种天生的感觉,在这里你几乎找不到不会马林巴的人。科娜带我参观了新学校,也就是第一天我看到的那幢挺漂亮的房子,不过里面的设施却很简陋,几间教室,几把木制的折叠椅,再加上一块不大的黑板,连课桌和讲台都没有,但光线充足。科娜的父亲门多萨是唯一的老师兼校长,学校每周有固定的上课时间,而且接纳各种年纪的人,很多老人和妇女带着年幼的孩子在一起学习,上课的内容大都是些和生活密切相关的事的解决方法,有点像咱偏远地区的普法教育。玛雅人的文化水平普遍不高,能盖一栋新房办教育也是值得赞赏的事,据说两年前这里还没有一所像样的学校。
镇上有个很小的广播站,在那我认识了播音员拉米雷兹,一个二十来岁、有点腼腆的年轻人,他开办了自己的电台 - Radio Qman Txun,虽然所有的设备只是一台普通的双卡录音机和一个带扩音器的话筒,但却已经坚持了三年多,电台每天晚上给小镇的居民传递着外界的信息和一些从磁带里摘录下来的音乐节目。拉米雷兹告诉我其实这个电台是没有任何报酬的,平时在街上卖报纸才是他真正的工作,他的小屋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书架上堆放着不少书。
每年十一月的头两天是玛雅人祭拜祖先的日子,有很多活动举行,其中最重要的是赛马会和祭祀大典,我很幸运地遇上了一次。十月的最后一个夜晚,人们都要来到墓地,点上蜡烛为死去的亲人守夜,据说这样亲人的灵魂将永远凝聚在烛光周围,而那些即将参加比赛的骑手们则精心准备着明天的服装和马匹。第二天一早,一年一度的赛马会就开始了,玛雅人把它叫做“Skach Koyl”,意思是“Wild Horse Race”,这天全镇无论男女老少都会前来观看,骑手们穿戴上鲜艳的传统服饰,在赛前先喝上一小瓶烈酒,然后骑着马从山坡上直冲而下,取到挂在终点处的活鸡即宣告胜利。
你可别以为这种比赛很容易。山坡不仅又高又陡,而且很窄,开赛后几十匹马如潮水般争先跃出,场面甚为壮观,但也充满危险,有些人由于冲得太快而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头破血流还算是轻的,更惨地是被后面的马踢到或踩到。。。获胜者骑马绕场一圈接受众人的欢呼和赞美,而那些在比赛中受伤的人则被迅速抬离赛场进行救治。玛雅人的赛马让我想起了西班牙人的奔牛节,同样刺激也隐藏着未知的危险,并不是单凭胆量就能顺利完成的,无论是胜利者还是失败者甚至是付出生命的人,我们都不能用普通的思维去衡量他们的价值。
第二天我就参加了那个在比赛中不幸身亡的孩子的葬礼,摆放着棺材的汽车缓缓行进,后面跟着许多自发前来送别的陌生人。这一天也是玛雅人告别亡灵的日子,他们会带上鲜花和食物来到墓地,追忆与故者曾经美好的往昔,并扎好五彩的纸花放在亲人的墓前焚烧。玛雅人刻在墓碑上的铭文很简短,甚至是用木炭写上去的,而墓碑的颜色却很绚丽,每种颜色代表着不同的去世日期,第一眼看你也许不觉得沉重,只有当你听到远处飘来的一丝哭泣声时,你才会感知到早已弥漫在人们心中的忧伤。远处一块空旷的高地上,所有人围在一起聆听牧师对逝者的祭礼,也祈祷灵魂在天堂中的安祥。
在祈祷之后,人们会来到离墓地不远的地方,伴着马林巴的琴声,跳起部落的舞蹈,那一刻每个人的脸上仿佛已看不到悲伤,而是沉浸在音乐之中了。空地边女人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准备着食物,一切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仿佛是在告诉死去的人自己现在的生活很好。这让我很感动,逝去的人终究已经逝去,而活着的人就应该好好地活着。
几天后,危国的总统大选即将开始,这也给了我一个难得的了解玛雅人政治观的机会,让我惊讶的是他们对此次选举所表现出来的热衷。一大早我就和门多萨一起上了车,车子往山上开去,车身上挂满了关于选举的横幅,顶上还接了扩音喇叭,车子一边开一边散发着传单,后面跟着一群哄抢的小孩。到达目的地后,门多萨给那些高海拔地区的居民讲解如何投票,我则留意到男人们拿着选票,一副很严肃的神情,而手拿选票的女人们看上去倒挺开心。回来后发现,十几名当地的志愿者正在教室里认真学习着如何给选票分类,为即将而来的投票做准备。
十一月九日是决定所有危地马拉人未来的大选日。这个在历史上遭受过西方几百年殖民统治和三十多年血腥内战的国家正需要一个有能力的领袖带领他们改变现状,不知道那只曾经帮助人民赶走殖民者的神鸟格查尔如今是否依旧保佑着每个人的未来?卡车沿途把那些居住偏僻的镇民直接拉到投票站,在那里所有人都郑重地投下了自己的一票。天空下着细雨,而队伍却很长很长。中午,人们能得到免费的午餐。夜晚,很多人都没走,挤在昏暗的房间里聆听着收音机里传来的计票结果……
而我却到了应该走的时候了。第二天一早,我收拾好行囊告别科娜和她的家人,在路上我又遇见了拉米雷兹,他正挨家挨户地派送着报纸,他并没有告诉我谁当选了总统,我想我迟早会知道的,我在心里默默祝愿着每一个玛雅人的未来生活更好。这次旅行我没有带走任何纪念品,只有这部还不算长的纪录片,它会留给我一份最好的回忆。玛雅人曾经在人类文明史上创造出那么多奇迹,而在“文明社会”高速膨胀的今天,他们依然保持着自己善良单纯的心,这就是玛雅人留给世界的最后一个奇迹。我已不忍再继续打扰他们平静的生活了,我将继续追寻我的下一个梦想地——布宜诺斯爱丽丝。
汽车渐渐远去,小镇离我的视野越来越远,我突然发现自己还没来得及登上那座摩天轮,体验一下在海拔几千米的空中天旋地转的感觉,这是我唯一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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